Wolff 教授从五个问题出发,对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理论及其产生的原因做了系统性的分析和讲解;这组讲课的目的是形成对现代资本主义的一体化认识,弗洛伊德的部分从个人心理方面着手。
背景
弗洛伊德在维也纳取得了医学学位,他研究的主题是神经学(neurology),即神经系统紊乱方面的疾病。他的背景对他的理论造成了影响:
- 作为一名医生(而非哲学家),他的日常工作是看病,他的理论的目的是最大限度地帮助患者减轻痛苦;
- 作为一名神经学家,他有着丰富的神经系统知识,并且抱有这样的(在当时的神经学家来说是普遍的)信念:与人类心理有关的一切问题都有与之相关的、物理的神经基础。
而他的诊所的患者——大部分是中上层的市民阶级(bourgeoisie)女性——所带来的「神经」疾病却往往不能用单独的周围神经系统紊乱来解释:发病的位置往往不是单一的神经所控制的区域的组合,此时无法找到发病的特定神经;患者往往在发病前有与发病部位有关的(不太好的)经历,而尽管这些经历是患者真正的问题所在,他们却在压抑这些经历和有关的思想。
于是弗洛伊德提出病因是「非意识的思想」,即潜意识(subconscious);相反,哲学家认为思想是有意识(conscious)的思考行为的产物。这是日后弗洛伊德提出自己的理论时遭到批评的原因之一。
五个问题
- 为什么对于患者来说,取得潜意识里的想法(并通过这些思想减轻症状)如此困难?
- 作为医生,如何获知潜意识中的内容?
- 潜意识中的内容是什么?能从潜意识中了解到什么?
- 主管潜意识中的内容作用的规则是什么?这些规则与意识的规则有什么不同?
- 对患者和他们当下所面临的问题来说,什么样的治疗策略是最有效的?
注意到弗洛伊德并没有问「潜意识是否存在?」之类的问题,因为他不是在进行俗称的 armchair analysis;潜意识的提出是从他每日所面对的大量患者的经验中取得的。
梦与潜意识
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是压抑(repression)。作为神经学家,弗洛伊德提出了压抑的生理基础:在意识和潜意识之间存在着一个感受器(sensor)或监管者(guardian),挡住了潜意识进入意识的信息,并选择哪些信息可以由潜意识进入意识。
为了获取潜意识的信息,弗洛伊德转向了对梦的研究。梦境荒诞又与现实相关,而且人们对于梦的形成还没有合理的解释,所以弗洛伊德把梦作为获知潜意识内容的来源;他的理论是,在睡眠时,潜意识和意识中间的感受器在休息,所以将潜意识中的内容放到了意识中。弗洛伊德通过询问患者,让他们回忆和联想与梦中出现的元素所相关的内容,来理解梦所代表的潜意识。为了减少自己对这些联想的干扰,弗洛伊德让患者处在黑暗的房间里回忆,而他自己不干涉和引导,只进行记录。这与催眠的过程不同:催眠需要催眠师的引导。
在总结大量的患者回忆的基础上,弗洛伊德发现潜意识的内容和功能都与意识不同。一方面,许多患者所回忆的内容都与性有关;而另一方面,和潜意识相关的大多数都是在患者的童年所发生的事情(在意识中,大多数的记忆都是近期的)。这些患者——这些中上层的,属于有礼而高贵的市民阶级的女性——的联想,往往最后导向的是她们小时候被自己的父亲性侵的记忆。
但弗洛伊德有着更令人无法接受的发现:这些记忆并不是对过去发生的事实的记忆,而是对欲望的记忆;与其说是在有礼而高贵的市民阶级的面纱下隐藏的是秘密的性侵事件,不如说是这些产生了性欲、对自己的父亲有性幻想的女童。这是弗洛伊德的理论在当时受到批评的另一个原因——这个结论对市民阶级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弗洛伊德代表了当时的一种进步倾向,即将知识和理论的范围扩展到所谓严肃的观察者的尊严之下。长久以来,在西方历史中,叙事通常围绕着上层——国王、王后、贵族——展开;平民通常以一种喜剧化的形象出现,或者被看作非个体的,仅仅是上层文化的附属品。而弗洛伊德的研究则是专注于个体,在这点上打破了传统的叙事。
同样,女童们自己的性欲对于她们所在的环境来说也是不能接受的;所以她们将其压抑到了潜意识中。
成人的产生
这时候就产生了另一个问题:儿童的心理发展是如何进行的?更确切一点,儿童成为成人经历了怎样的过程?
弗洛伊德从来没有研究过真正的儿童,他的研究对象大多是他的患者。他对于儿童的结论更类似一种逆向工程:从成人(患者)出发来反推儿童的情况。他认为,支配人的思想(特别是儿童的思想)的并不是概念和知识,而是需求和渴望,也可以叫性欲(libido)或本我(id);而需求和渴望的源头则是对渴望实现的幻想。
刚出生时,婴儿渴望的是养分和母亲的乳房。取得了乳房的幻想和现实的差别让婴儿产生了挫败感,于是他通过哭先不提婴儿哭泣的真正原因来表达这种挫败感。在良好的环境中,通过哭可以使婴儿取得他所幻想的东西,于是他获得了控制自己的满足的力量;如果对满足的获取被推迟,这种挫败感会一直持续到成年。
对渴望的事物实现的幻想即是白日梦(daydream)。白日梦和梦有诸多相似之处,其中一点就是它们都与潜意识或本我相连。
在自己的身体获得了东西之后,儿童开始专注于自己的身体所产生的东西——排便。儿童对自己的身体所排出的事物的渴望和依恋与家长的训戒和厌恶相对,产生了落差;于是儿童需要学会将这种渴望压抑住。在西方文化中,「后」和身体后部的概念常常与坏结合起来,而「前」和身体前部的概念则和好的事物有关。在这个过程中儿童产生了评价好坏的标准和最初的压抑行为。同时,他开始将注意力从后部集中到身体的前部,即他的阴茎(phallus)上。女童呢?弗洛伊德没想过(
这个时期的男童发展出恋母情结,弗洛伊德称为俄狄浦斯情结(Oedipus complex)。男童对母亲产生性欲,并渴望杀掉父亲。Wolff 教授在此处举了俄狄浦斯之外的另一个例子:童话《杰克与魔豆》(Jack and the Beanstalk)。男童杰克与他的母亲同住,他顺着魔豆的茎爬到天上的巨人的住所,偷走了巨人的财产;最后砍断了豆茎,杀死了巨人——他的父亲,和母亲一起幸福生活。对于女童来说,类似的例子则是童话中的邪恶继母的形象:去世的生母是无害的,所以与一切好的东西关联起来;而继母则是与她争夺父亲的女人,她的对手,所以是邪恶的。
在这个阶段,为了真正成为成人,男童需要做的是,代替杀死自己的父亲而抢夺父亲这个形象;男童要取得父亲所有的那些品质,将父亲的形象内化,变成自己的那个处在自我和本我、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感受器或监视者——超我(superego)。
没有完成这三个阶段的人就无法成为成人,而是被卡在某一个阶段,外在表现就是得病,弗洛伊德称为神经症(neurosis),也就是他的诊所里的那些患者。毕竟他还是个神经科医生。
治疗方法
第五个问题的回答是精神分析(psychoanalysis)。
对于神经症患者来说,治疗的方法就是让他们完成所未完成的阶段,而这些阶段所需要的则是他们的父母的参与。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大部分患者可能没有机会再与父母同时在诊所里会面,以创造完成这些阶段的条件;而即使真的请来了父母,他们也不一定会配合;即使配合,他们也不再是童年的父母了:在患者成年的过程中他们变老了,与年轻时的他们大有不同。
精神分析的方法则是,让患者对父母的形象投射到心理医生身上。尽管心理医生可能没有乳房,但在上面所说的,联想梦境的环境中——黑暗,患者主动而心理医生被动,并且患者联想着有关儿童时期的、潜意识的内容——这样的投射却意外得可以完成。在这之后,由心理医生进行引导,让患者完成童年时期本应需要的成长,成为完善的成人。
精神分析的最终目的是心理成长。这也能从精神分析学派的角度回答那个广为争论的、吃药能否代替心理咨询的问题:药物可能可以解决心理问题,但无法完成成长的过程。
附注
Wolff 教授的讲课分为四个部分,可以通过这个播放列表进行观看。